尘二

章四【千秋诉】

章四 心予何处

惨叫声方响起，水波一荡，幻影顿时消失无踪。

看着压住琴弦有些颤抖的手，听着咫尺间粗重的呼吸声，沉默许久，楚留香才抬头望着来人，轻声道：“你回来了。”

“……你不该来。”

“可我已经在了。”

“……回去罢，回到你的江湖去。”

“……我会的。但在这之前，我得问清楚几件事情。”

折颜沉默。

“你离开是因为他？”

“我是他的转世？”

“在你眼里，我是楚留香，还是他？”

三个问题，楚留香一瞬不瞬的看着折颜，问的很轻，也很重。折颜沉默着没有回应，但他的脸色已渐渐发白，连眼眸都映出了显而易见的痛楚。

有时没有回答，便是最好的回答。

“我明白了。”楚留香移开古琴，缓缓站起身来，而就在他转身要离开时，手腕被猛地抓住，“我知道，一直都知道，你不是紫胤，你是楚留香。”

楚留香浑身猛地一颤，带着不可言喻的激动看向折颜。然后他看到了，看到了深情，也看到了挣扎。挣扎的痛苦让深情破碎不堪。良久，楚留香突然笑了起来，依然是那般风流，“折颜，我该回去了。”他清楚的看到人眼波一动，释出一丝轻松。

手腕微动，挣开桎梏，楚留香走的毫无犹豫。

……

“红玉姑娘。”快出桃林时，楚留香突然出声唤道。

话音落下，空中一阵波动，红玉在楚留香身后现了身形。

“姑娘该知道我并不是你的主人。”

“红玉只求能这样陪伴在公子身边。”

“这是何苦？”

“千年前我便是如此，站在主人身后伴着他淡看云卷云舒。”

“……他竟已去了这般久……当真痴儿。”

“……主人也曾这般说过。”

“是吗？然而我终究不是他，而他也终究早已不在，还请姑娘早日放下，勿再执着。”

“不，主人会回来的，”说着移开视线看向远处，道：“不久就会回来的。”

“什么意思？！”

“主人的身体还完好的保存在那湖底玄冰棺内，只要，只要命魂回归，主人便会醒来。”下意识的看了眼楚留香，又忙转开视线。

“命魂？折颜曾说过，人有三魂七魄，死后，七魄散去，三魂会化成点点光华飞往忘川，经忘川之水洗去天、地二魂，只余命魂前往轮回。而轮回时命魂借天地灵气重塑二魂七魄，如此转世之人再没有前世的情感与记忆。千年时间，经历了多少次轮回，就算命魂回归，回来的还会是当初那个人吗？”

“主人的二魂七魄并没有散去。”

沉默了好一会儿，楚留香道：“姑娘能同我说说这段往事吗？”

红玉看着远处，缓缓道：“公子看过湖中上神的记忆，应该知道堂本刚的存在，他是上神历劫的化身，体内一半是至纯清气，一半是魔气。当年为了救他，主人曾耗损大半修为，甚至因此魔气入体，在苦苦压制十余年后一度为魔气所趁，迷失了神智。而堂本刚体内的魔气一直没有被完全封印，不时还会侵扰他的神智，每次魔气发作，堂本刚便仿佛变了一个人，被主人加固封印后，魔气褪去，堂本刚才会恢复原状。所以，为了让堂本刚能如常人一般，也为了天下苍生，在山洞那次，主人好不容易从迷失状态清醒过来，就自行抽离了魂魄，用一魂一魄封印堂本刚体内魔气，同时散去了其余魂魄。”声音越发哽咽含糊，到此处，红玉终是忍不住停了下来。

“……原来他竟是这样的人。”

过了好一会儿，红玉才用一开始那平静的声音接着道：“魂魄散去，本该泯灭于天地，不复存在。或许是苍天垂怜，上神恰好历劫醒来。上神是天地初开就存在的神，神力可比三皇，他利用结界之力拢住了主人本该散去的二魂六魄，又将受损严重、只余游丝般气息的命魂送入轮回，借助自然造化之力修复。”

“花费千载时光，终于修复好了吗？”

红玉沉默。而楚留香并不在意，他看向桃林深处，勾了勾唇角，轻声道：“无视天地生死规则，花费千载时光追寻，于他，那是极重要的人吧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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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紫胤，你究竟何时才能回来？”楚留香转回来时，折颜已是醉眼朦胧，他一手撑着半边身体，一手摇晃着酒瓶，痴痴地道。

“等待千年，很寂寞吧……”

“紫胤？！”酒瓶落地，拂过他眉眼的手被猛然抓住，然后摔进了人带着淡淡桃花香的怀抱。

楚留香一笑，笑得几分苦涩。

酒后乱性，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。

【拉小灯】

“折颜，我是谁？”

“楚留香，你是楚留香。”一贯温润的声音此刻变得格外低沉。

楚留香笑了，然后放任着人为所欲为。

……

“折颜，我走了，今后无论你是否还会想起我，我都不会再出现。牡丹花下死，做鬼也风流。我楚留香一生尽风流，这般离去，我很满意，也很快乐。折颜，再也不见了。”随着声音越加缥缈，白衣身影渐渐消散。

“楚留香！”在消散无踪之时，折颜猛然惊醒，低头只见人一脸恬静的躺在他怀里，唇角自然微扬，眉间风流不改，仿佛只是睡得香甜，然而那胸膛已不再起伏，双手也开始透出冰冷。“怎么会这样？留香！”

“楚公子的七魄已经散去，三魂也已经飞往忘川。”

“红玉？”折颜看向突然出现的红玉，道：“这是怎么回事？！”几近怒吼的声音中带着不可控制的颤抖。

眉间染着歉意，红衣缓缓道：“上神要做的事，楚公子已经知道了。”

“什么？！为什么，你为什么要这么傻？千年都等过去了，还在乎再多等几百年吗？不，不，不该是这样的……”神力涌出，却捕捉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，“你竟做得这般决绝！”

“上神，主人在等你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命魂入了轮回，便需再等上一世，还请上神莫辜负了楚公子的一番心意。”

许久的沉默，久到红玉都忍不住有些颤抖时，折颜突然动了，他抱起怀里的人，一步一步往木屋走去。

“对不起。”红玉满是愧疚道。那时她明明有所察觉，却始终没有阻止，这是她的自私。

……

无尽的黑暗中，一条散发着幽然光芒的河流悬空而过，带着极为梦幻的色彩。

这便是忘川。

人之魂魄，魂印刻记忆，魄承载情感。如今情已消散，那记忆是否还在？

“留香……”

“折颜。”或许很久，或许只是片刻，折颜终是听到了回应，终是在二魂散去之前找到了他。

然而找到了却不知该从何说起，折颜根本不知为何而来，道别，还是挽回？

“折颜。”他又一次唤道，一样的声音，却已平淡的没有丝毫感情，无喜无悲。是啊，怎么会有呢？

“你是来取我的命魂吗？”

“不，我说错了，你是来取回紫胤的命魂吗？”

“你等一下，经过忘川之水，洗去天地二魂，我就把紫胤的命魂还给你。”

不！心底里无声的呐喊响起时，折颜已拢回了往忘川而去的他。

“折颜。”淡漠的唤着，连一丝疑惑都没有。

“留香，告诉我，为什么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？！”折颜极力克制，不愿惊扰了这里的万千生灵，更不愿惊扰了他。

“你想他回来，我便让他回来。”

“不，我要你，留香，我要你回来！”

“回不去了。”

“回……”

“折颜，我已经死了。”

死……是啊，已经死了啊！哪怕强大如他，也没有办法重塑七魄，更没有办法找回早已消散于天地的七魄，那属于楚留香的七魄，那承载着楚留香情爱的七魄。真的是回不去了啊……

经过忘川之水，二魂洗去，命魂受自然牵引之力飞往轮回。一旦入了轮回，命魂就会重塑二魂七魄，那又将是新的一个魂魄，新的一个人，不是紫胤，更不是楚留香。

够了！已经太够了！颓然垂首的折颜突然不要命一般的释放出神力，与自然之力相抗，夺回那已纯净的如同一张白纸的命魂。